短篇[終] ~~ 兩儀

此刻, 他一如戰敗的公雞, 雙腳極之疲憊, 舉步維艱, 低首距離她五、六步遠近, 尾隨著她的步伐緩緩前行! 穩佔上風的她, 登時意氣風發, 把電筒不停往四周亂照亂晃, 忽樹叢雜草, 忽馬路上的貓眼石, 光暈眩目, 更使他混混噩噩, 心想......她是在呼召躲在遠近的靈體? 炫耀戰利品? 示範怎樣釣人上鈎? 不! 她祇不過是一刻的輕狂吧?

忽地, 那霸道的電筒光柱停留在一支巴士站的豎桿上, 豎桿上置一面圓牌, 寫著 `九號車站 ~~ 往`石澳' 云云? 尚未細閱班次時間, 電筒芒柱早已往側半晃, 射向一個地標牌! 那裡果然停泊著一輛紅白斑駁的 Yamaha 電單車! 她信步走近那輛電單車! 背著他! 說 :「再見了!」 可她並沒有任何表示, 隨意把電筒往地標牌上照去, 祇見上面寫著: ~~ `哥連臣角火葬場' ~~

      ~~~      {於此筆鋒兩走}    ~~~

[A]      她幽幽道,:「你往`石澳’方向走吧! 我自會一路駕車在後面緊跟著你的! 這電筒給你用吧! 接緊了!」

兩人一前一後相距十來呎遠, 她手一甩, 電筒光柱登時在半空打轉! 在這電光火石間, 兩次, 是! 是光柱兩次回旋掃過她的側面, 首次看到她的面容了! 她……她面色很蒼白? 是……是近乎面無血色的死白?

他登時穩穩當當抓實電筒! 但口中卻輕輕說出:「不用了! 我取用後……往後怎生把電筒歸還給妳?」

「嚕嗦! 招呼你坐順風車你又怕? 給電筒你又不敢要, 真窩囊廢!」

「嗯! 妳會錯意了! 妳早前已贏了! 我......我此刻確實有點渴又有點餓, 更滿身疲累, 今晚的而且確又凍又冷! 既然妳也未曾吃晚飯, 也肚餓吧? 倒不如…… 一道往`筲箕灣’吃點東西......再各自返家, 如何呀?」

「現實! 那 ……上車吧! 抱緊我後腰穩穩地坐好了!」

電單車引擎一陣爆響, 聲徹山野, 它負載著一男一女絕塵而去, 車尾燈瞬間在 `哥連臣角' 的岔路隱滅! 夜幕無聲, 終歸於死寂! 遠處山腰澹綠色的鬼火燐光, 竟又再次不安地跳動著……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[ A 終 ]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 *

[B]   他站在候車牌下, 其實是攙扶著豎桿穩著脫力的身軀, 不如說他是頭待宰的羔羊更來得貼切! 可她卻站在地標牌側, 輕撫戰車, 並說: 「上車吧!」

未知人體中深潛意識裡頭, 有否一個隱伏的防禦系统呢? 是否在生死關頭時會霎時啓動它呢? 會死死緊守著這陰陽兩極的隘口呢? 會! 我想是會的!

他竟負氣地說:「既有電筒, 妳沒有掉失車匙吧? 那妳獨自走吧! 可否把電筒留給我作照明之用?」 他冀盼歸家的深潛取向, 強逼他要擠出這兩句對白?

「哼! 你還有力氣步行往石澳嗎? 有否饑寒交煎的感覺呀? 你想要這支電筒? 我何解一定要給你呀? 上車吧! 沒事白忙! 怕小女子宰了你來祭肚?」她......她說罷後竟把電筒用力摔在地上, 再用皮靴狂踏……

黑......寂......無助......山風虎虎, 夜寒滲骨, 站在這墓群山背, 本已難熬, 可這位女生卻口沒遮瀾, 句句死呀、殺呀地沖著忌韙去犯禁? 她不單祇是[野], 她就是[狂]! 就是異類的同志?……

「夠了! 妳究竟是人還是鬼呀!」這口憋了多時的話語, 終歸也要破腔而出......舒服, 真是不吐不快!

咔察一聲, 一星火光瞬滅! 她轉身, 口中叨著一支香菸, 正面向著他, 但這半點香菸光源極其暗澹, 始終看不清楚她的容貌? 但......但......霎時間有某種聲浪鼓鼓傳來, 車路旁的樹木也跟著咆哮起哄? 是! 地面也有點震晃, 一股肅殺氣流覆壓過來, 特別......特別是這種寂夜最能感受得到, 她......她發怒了? 她真的是一頭??

?......

自出娘胎以來, 他都未嘗如此驚慄過, 瞳孔、思想、呼吸都快要被這突如其來的態況封印著, 官能倏忽已被絞殺, 完全停頓了! 這......這口呼吸不知能否再吸入肺部, 可能是此生的最後一口了! 思想也同時段被吸走了! 他......他正步向冥界之門? 光! 啊! 強光! 吵耳! 非常吵耳! 迎著強光聲浪, 雙手亂搖亂抓, 此刻, 他出事了? 他的靈魂真真正正的出竅了……

「上車吧! 喂! 快上車吧!」他腳隨聲引, 上車去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 *

「喂! 年輕人! 入錢吧! 一元二角呀!」

甚麽? 甚麽一元二角呀? 他一如丈八金剛, 身體左搖右擺, 漸漸......魂頭歸位......

原來在她叨著香菸的同時, 這輛`九號巴士' 尾班車恰巧駛近? 由於他內心虛怯, 巴士的引擎聲及車頭燈光是時被無限放大, 盡成錯覺? 司機祇看見他雙手亂晃, 遂煞停巴士待他上車, 可他像着了魔般呆在車門旁, 巴士司機不耐煩地說: 「上車吧! 喂! 快上車吧!」他腳隨聲引, 上車去了……

巴士上並沒有其他乘客? 他一摸褲袋, 掏出了一元二角放入錢箱! 繼道: 「對不起! 司機大哥, 請問前邊是否有塊向海大石呢?」

「嗯......有是有的…… 就在前段路側, 過了那個 [死亡彎角] 就是了!」

「請問......請問那處何解喚作 [死亡彎角] 呢?」

「啊! 是這個彎位了! 就是這個盲眼位彎角了! 你看! 很急, 很銳, 又微微向下斜! 有很多自駕者, 尤其是電單車飆車一族都時常於這路段失事, 有些甚至剷到去對面那塊向海大石上, 頭爆頸折, 甚至飛跌下山, 肢離破碎! 啊......是了! 是了! 今天黃昏時分, 有位女騎士......就是這樣魂歸於那塊大石上……」

他登時又滲出虛汗! 更覺有物體正在輕輕觸碰後頸, 他伸手搔去……啊! 原來是一隻燈蛾! 不知牠蟄伏在衣領上有多久了呢? 此刻牠拍翼飛出車窗外! 他回身欲找座位安頓之際, 倏地發現車後遠處有盞車頭燈?? 若即若離地緊隨著這輛九號巴士……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[ B 終 ]

後話:

請問聲:「閣下以第一身闡述那位男生的畸遇, 直若身歴其境? 請問閣下是他的貴親呀?」

「我? 我是死物!」    

     

「啊!」

「嘻! 他是生! 我是死! 我是他的一張身分證! 上面寫著: 姓`施', 名`富興'!」

補白:

在下對這段從`筲箕灣’往`石澳’的路段相當熟悉, 又有位舊同窗是住在`石澳’的! 當年考獲車牌後, 常與友人在是處飆車, 大多是在晚上, 少人少巡警也! 當年那裡確曾發生過多起致命車禍! 俱住矣! 不彈此調也廿多年了!

但像以上主角 `施富興' 般晚上步行入`石澳’的境況, 在下確實曾試過好幾趟! 那時廿二、三歲, 在夏夜晚飯後八時半左右, 從`筲箕灣’`亞公岩’之住處出發, 一個人半快行半慢跑入`石澳’, 約兩個多小時內完成, 在那裡喝支汽水, 吃碗麫後再乘尾班車回家沐浴睡覺!

是否好似當年`阿嬌' 咁? 自詡為好天真好儍? 非也! 那時對自己說, 趁年輕, 練練膽, 磨磨意志吧!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文行於 29 / 04 / 200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