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蛛物語

一物乘風至         輕盈倚梗枝

三餐祈薄饌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八臂紡華衣

截路銀針網          橫空鐵索絲

冬蟲何盡杳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粟斷怎屯脂

工作間是設在廿三樓的某個單位, 一整列窗戶成曲尺形朝向兩邊大街, 座向朝正西北方位, 夏天午後西斜翳熱, 秋冬季節本當涼、冷, 但下午日照入户, 一室頗和暖; 正切甘苦共融一室! 單位闢了一角作寫字間, 用作處理些許文件往還之用! 年前, 生意澹泊, 遠離賭博, 花了不少時間在那裡寫博文及亂書章回小說, 倒奇怪於是處書寫的文風倍覺自在? 多為戲筆自娛! 單位除寫字間外, 餘者盡闢為工場, 提供及生產配件物料, 以作到戶裝嵌之用!

工場曲尺形盡為窗戶, 遂偷閑於某角窗下的架上栽種三數盆植物作點綴, 充作世藝怡情, 一經栽種……眸轉又十來年! 由於單位位處工厦高層, 除嚴冬外, 春、夏、秋三季窗戶常開作通風對流, 亦能採光節能, 工場因此並沒有安裝冷氣, 暑天衹以吊扇搧風, 工作時多飲開水、多出汗, 歸家時已將一身濁汗排出, 自覺身輕許多, 腳步輕快!

年前盛暑某日早上, 返抵公司時如常開啓電源, 繼開動電風扇、打開窗戶、澆水淋花等例行動作……倏地? 葉片邊飄來一縷蛛絲繞著掌背? 頓覺癢癢地, 不期然甩手將柔絲擺脫, 再鉅細靡遺地把所有花卉澆灑一遍後才開始當天工作!

一朝無話, 午飯後坐於工場小憩, 聆聽收音機的午間新聞及天氣報導, 得悉午後驟雨頗頻, 乘時游目窗外天際, 亦察覺雲密重重, 登時趕忙把窗戶一一關上! 當關至那叢植物後的窗戶時, 竟發覺那兩盆短葉虎尾蘭的中間掛著一圈手掌大小的蛛絲網?

我俯身審視, 卻不見有蜘蛛或蠄蟧等屬科昆蟲藏於蛛網正中? 正詫異間, 卻招見葉片底有些微蠕動, 嗯! 牠的真身暴現了, 是一頭淺啡色如半截小指頭大小的長腿小蜘蛛, 肚子鼓鼓, 弓身縮背蟄伏於葉片底, 雙眼正骨睩睩地瞪視著我, 像是打量我的舉動似的, 竟與我對峙著? 我自七、八歲起已上山捉金絲貓(青金色小蜘蛛)玩樂慣了, 因而對蜘蛛一族從沒產生過厭惡感, 可是……在工場掛吊上一蛛絲網? 硬覺怪怪地, 遂往取支即棄筷子盤破蛛網, 正當舉箸之際……

忽窗外響起一陣沙沙雨聲, 也來不及細想, 立刻趕緊把窗户閉上! 回看那片葉底時, 小蛛卻已踪跡杳然? 咦? 原來瞬間牠已蹤回蛛網正中位置! 我慢慢把即棄筷子移近欲搗破蛛網時, 牠……牠竟高舉一雙前肢作戰鬥狀? 誓死保衛家園似的? 一雙小目不停疾疾晃動, 賊精地防範著筷子的移動方向! 我霎時把筷子回縮! 暗忖, 萬一搗破牠的絲網, 驅趕牠走, 那牠……豈非變成了一隻無殼蝸牛? 倘把牠挑摔窗外, 適逢外面正風大雨大, 教牠怎生保命? 加之那刻先母正病臥於醫院裡, 仰仗醫護人員日夜照顧, 倘若娘親……登時懾出一抹冷汗? 即時泛起那久違了的惻隱之念, 還是……還是……由牠留下吧……

幾可以肯定這頭小蛛是乘風飄進工場來, 但這裡卻沒有蚊蠅蟲蟻, 教牠怎生尋找食物裹腹? 忽閃一念, 既來之, 則安之, 一切隨緣吧! 自始, 牠默默地穿梭於幾盆植物間, 密密修築、加建地盤, 三數日間已編紡多兩張蛛網作捕食之用! 每當早上澆水或閑來小休, 也特別走近牠, 細看牠的舉動! 奈何牠看見我趨近時, 牠總守衛著家園, 眼珠睩睩地反觀察我的舉動? 我會以指頭打爆栗吸引牠的視線, 而牠的招子登時神經兮兮地忐忑擺動, 煞是有趣! 為免牠過於緊張而至疲累, 我立刻停止騷擾牠, 對牠笑笑, 隨後離開牠的視線範圍, 隔得遠遠地偷覷牠的舉動!

經多次遠距離觀察後, 發覺牠原來不太喜歡駐於網心, 而是喜歡四處跳動去巡視牠的地盤, 想是隨了網捕外, 還會以體力捕獵或伏擊小昆蟲吧? 這是牠與生俱來的營生法門, 網捕是智取, 是免費午餐; 撲殺是以勞力去賺取晚餐吧? 個多月後, 我與牠相處多了, 可牠疑心頗重, 每當我行近牠的地盤時, 牠硬是死盯著我, 恐防我會襲擊牠似的? 漸次, 我反找張凳子坐下凝望牠, 偶矣會用心和牠說話, 把難題或煩瑣事告知牠, 而牠……祇會疾晃招子, 卻從不打斷我的傾訴, 真是一位上佳的聆聽者? 一位心理輔導員?

我從未看過牠進食, 根本這裡全沒有獵物? 牠三幅蛛網從未纏上過任何蚊蟲、流蠅等物, 可漸漸地黏滿不少塵埃? 看見牠來時腹肚鼓脹, 如今纖體瘦身, 不知牠還能挺多久? 壽元有多少個寒暑? 不期然替牠焦急, 不知牠健康狀况如何? 牠似乎沒有往常般靈動了, 望天打掛, 牠......真的是度日如年 ~

那天, 我在工場手作, 忽然有一頭蜜蜂從窗外竄進來亂闖? 我怕被牠無罔螫傷, 即時拿取一份報紙捲成桶狀去驅趕牠出窗外! 蜜蜂受驚狂飆, 也是合當出事了! 牠竟一頭栽進蛛網邊, 由於衝力甚猛, 竟破網撞進第二個蛛網內? 這趟, 牠被纏牢了! 再定睛一看, 小蛛不知何時從那個方位跳進網內, 尾部登時吊下蛛絲, 迅捷地上下左右盤旋著這頭倒楣蜜蜂跳躍, 瞬間已把蜜蜂裹成蠶蛹狀, 牠睽違已久的大餐出現了! 原來? 原來織多張網是為搜捕漏網之魚的秘技! 往常看見牠潺弱異常, 懶洋洋, 其實是留力作適時運用, 真有你的!

夏去秋來, 冬天已至, 小蛛看似更消瘦了, 天無絕蛛之路? 亦祇秋天那趟? 那次是牠唯一的一次進食! 是時, 每當我走近牠, 牠的招子已沒有往常般晃動, 死死木木, 是餓透了? 還是虛脫了? 我也不大打開窗戶迎接寒風了! 再沒有食物送上門來了! 你是否冬眠了? 但你又不是冷、暖血動物, 我正在擔心你呀, 你怎樣了? 每趟我看望牠後也覺心鎖鬱鬱, 蠻怪怪的! 喂! 你還有力氣嗎? 眨眨招子告訴我吧, 你聆聽我的心聲多了, 你可將現在的身體狀況告訴我嗎?

又兩日, 我豎指頭距牠數吋位置上下擺動, 牠依舊一動不動? 我以手指打爆栗發聲響逗牠, 可牠也沒有反應? 我……我有某種不祥預感, 寒天竟然會手心冒汗? 我謹慎地伸出食指戳戳牠, 牠沒有抗拒, 牠……牠從網中掉進虎尾蘭葉片上, 唉! 牠已殭死了……我忽浮起一個像失去親人的念頭, 想哭?

我用拇、食兩指捏起小蛛, 打開窗户, 迎風輕擲, 我想……罡風會送牠走上最後一程……

補白:

那年嚴冬, 我絕不好過, 娘親……娘親……她於數日後歸道……

          文行於12/01/201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