熟稔的梯級

        孤墳肅寂心何忍 

        盡悉天穹喜弄人 

        恪守春秋行二祭  

        當知孝義乃規文

她 ~ 因 [太平洋戰爭] 而成了新寡? 緣起戰爭使她夫婦`中、港’兩地分隔! 某年某日, `香江’淪陷後, 她丈夫設法打點, 攜著長女打海路回鄉團聚及避難! 惜……好事多磨, 於海路上被`日寇’戰艇截停? 那……那狗娘養之`日寇’竟闖過船來, 伸手便搶他那十五、六歲之女兒, 她丈夫那堪女兒被毁? 撲上前跪地相求! 可……於顛簸而行之漁船上, 被那套上軍靴之賊寇力踹一腿於胸腹間? 加之船行搖晃弗定, 他登時重心全失, 不由自主地倒翻入大海中! 想……片刻間已沒頂矣!

那慾焰貫瞳之狗賊不消半刻已蕩除障礙, 自上前再奪他女兒過船! 可……這女兒竟於電光火石間……翻身一蹤, 往大海裡躲, 亦瞬間……消失於烈浪汹濤! 父女倆從此人間湮滅, 她……亦衹好接受要「守寡」之現實!

興許, 這種蝕骨之燙, 針扎著她思緒深層, 影響她某種行為心態! 她變本加厲地虐媳? 但卻疼愛兒、孫? 嗜擲骰賭博至廢寢忘餐? 這一切、一切……作為第三者, 焉能猜度出她內心之苦創? 又何容他人置喙, 甚或齒冷呢? 

還依稀記起……她 ~ 乃生於一九零零年, 約兩、三歲時, 被貿易作了 [童養媳]? 她於十五歲時誕下先父, 及後, 再出得兩女娃! 末學拚命往源頭回溯, 那是廁身於塵封了五十載前之思想黑洞內淘沙? 得睹那刻……她躺卧於狹隘之棺木內, 平直安睡, 末學耳側傳來陣陣咽泣聲? 未幾, 棺蓋……

那年, 末學正唸幼稚園高班, 智鎖未啓, 又安悉生離死別之痛耶? 獨憶記起她右下唇皮有顆小痣, 乃她在生時逗玩末學, 彼此正面相對, 末學曾以小指頭戳點過那顆小痣! 餘者? 她之生平往軼, 祇能從親朋長輩之口中輾轉得悉!

今`重陽’又至, 末學一如既往, 重踏上這百來級筆直階梯! 已四載矣, 因種種原由? 還是祇得末學一人獨自佇立於墳頭拜謁! 將帶來之茶、酒、鮮花、紅飽子、發糕、煎堆、水果、燒肉、熟雞……等物一一鋪陳於她墳前, 上香、拜祭!

紙錢灰飛, 人面全非! 我倆祖孫獨對, 彼此無言! 但……這刻萬籟俱寂, 心無旁鶩, 頓感心念互傳, 末學盡瞭解她在生時之鹹苦, 生前及身後這數十年來之孤寂! 想她細數日出日落後之期待與冀盼? 年來, 春秋二祭, 兒、孫們人數年復年地漸次遞減, 這味兒莫非唯妳獨悉? 非也! 作為孫兒的我……又何獨不然呢? 

至今, 墳前獨剩我一人? 妳內心難道會暢悅嗎? 但不重要, 我告訴妳, 祇要末學身體狀況尚且許可, 這段階梯我還是會一再走上, 繼往返重蹈, 香燭、紙錢、祭品還是會鋪陳, 定一再以心靈與妳共話! 妳是不會孤獨! 

香灰、燭淚, 魂愁、敗緒, 伴著末學先茶後酒酹於墳前勸進, 伸手掰開柑子先吞上一瓣, 再置回墳前, 正正是「分柑同味」也! 失覺間, 這刻又到? 燭乾、香盡 ~ 人去、墳空……

補白:

我冀盼, 極其冀盼, 倘許可的話, 末學將來之骨灰能夠被撒於大海! 那刻, 我可徹底擺脫所有轇輵、羈絆, 自由自在地游訪五洲七洋! 始終, 最重要還是那一點點自私 ~ 可免卻了孤墳破落及獨佇之淒清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08/10/201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