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心滲滴? 酹墳酒……
楢山棄母… 汕濤鴆嫡…
兩世瘡疤趨褪色? 千秋烙印湮無跡?
揭秘聞… 潑敗墨盈缸... 曾相識? .....
長江鰵… 難尋覓?
扶桑木… 安栽植?
歲月催人老? 鬢眉霜蝕…
損友昇平成莫逆 ? 摯親亂世埋天敵?
哭雛魂… 吐輓曲鴉腔… 歸何籍……
[滿江紅 ] 之 [嬰靈]
家慈於`香港' 出生, 可她是個孤兒! 襁褓之年被我從未見過面的外公收養了! 外公姓`賴', 蝸居於`深水埗'!
雖是養父, 但家慈也自然是從姓[賴] 了! 後外公有所出, 她儼然成為家中長女, 年幼時當然沒有書讀, 在家中看顧弟妹及做家務等瑣事! 及長, 出外打些零工,
如織衫、造鞋等幫補家計! 適值`太平洋戰爭' 開打, 想外公是時也難於照顧闔府長幼, 權宜實況下, 遂將她於當年十六、七歲時許配予先父, 可謂正常不過, 無可厚非!
戰亂時, 她隨先父、先祖父母、姑姐及剛出世的女兒回籍`汕尾' 避亂! 是時生活磨人, 飽逢戰禍, 更碰上荒年,
於鄉間又無田無地, 可謂苦不堪言矣……祖父將一位十來歲的姑姐, 半賣半送予是處的一位鄉親地主, 換得十來斤地瓜 (番薯) 裹腹......唉! 枝葉繁雜, 總之......一字曰「苦」,
不贅!
不孝有三, 無後為大! 是時家慈於鄉間再出一女......可......慘絕人寰之事才開始揭盅! 此女自截臍帶後,
被祖母一瞧是 `雌’, 登時厲囑家慈, 說家中沒閒米了! 此兒既不能繼後, 於斯時勢, 家家山窮水盡, 這孩子準沒人要, 人家那有乳汁? 自家又是沒用的, 少一個礙著,
幹活也方便些! 處置方法祇能二擇其一: 「一) 是用瓦碗於灶底盛斗爐炭灰燼, 用以掩抹其口鼻, 好讓嬰兒哭聲無聞上路……」, 「二) 是將此女棄放於沙灘上, 任其自生自滅……」!
可此事絕不能假手於人, 定要家慈自斷而行……人離鄉賤, 嫁雞隨雞, 家姑主導持家, 勢態若此, 孤身 `港女'? 形格勢禁......徒嘆奈何……
我極欲追問, 可卻從來未發問過:「父親! 你那刻窩在那裡? 究竟那刻你正想著些甚麽? 你的價值觀又是甚麽??」是夜,
我這位姐姐被家慈棄置於那個喚作 `海砂壩’的沙灘上……想她一夜飢寒哀鳴, 破曉而絕, 再被浪潮捲往了龍宮? 可家慈是夜又怎生渡過呢? 她......她一路嚎哭,
一路捶胸, 混混噩噩地返抵家門, 竟用前額不停撼撞家中木柱主樑, 血淚交和, 哭喊震天……
一陣劇痛自頭髮根傳來......原來......家慈被祖母扯著頭髮, 死死地遏制著, 再被責、被罵, 她也記不起有否被掌摑?
最後......最錐心的是被祖母冠上 [癲賴] 之名...... 唉! 這就是現實? 這就是封建? 此刻我想再問一聲, 爸爸, 你……
福無重至, 禍不單行? 我信, 我一直都相信……如是者, 家慈再次懷孕, 又是女, 又再次把女兒棄於 `海砂壩'
上! 第二個……她麻木了? 不......她一如上次般, 哭徹屋瓦! 誰可傾吐? 青天? 誰可開解? 大地? 無! 天與地皆麻木不仁......「產後仰鬱症」?
笑話! 封建治下, 何來如此一個奢侈病?
否極泰來? 也不知是天意還是魔鬼肆意在傷口撒鹽, 在玩弄殘喘者? 家慈終於誕下一男嬰, 除了家慈可舒口鬱氣外!
闔府雖窮, 可洋溢喜氣! 笑......樂......想也有一兩個月吧! 都足夠了……可我這位哥哥, 竟沾染風寒, 是時那有藥石? 終一病不起, 被閻王召去了……這次......頭撼木柱的?
可換作了是我的祖母? 也不知家慈那刻有否冷笑? 還是哭得較祖母愉快呢? 我鬼? 我想知答案?……
舍下七兄弟姊妹, 唯獨大家姐是於戰前出世! 戰後十多年, 祖母辭世......我想......家慈能挺到那刻都可說是異數了!
其實, 熬到那刻才是她重生的日子......在我的認知及年幼時的親身體會中, 娘親是很勢利, 凶, 自私自利, 聲大夾惡之流, 絕非省油的燈! 那時我未知悉她年輕時灰濛的遭遇?
那種被火炙心靈, 多次切膚忍辱的磨蝕, 早將她的神髓歷煉, 並成就為 `逆鱗倒豎的戰神’……
多年前, 娘親時常向別人談及, 她怎樣疼我及各兄弟姊妹, 但到今天? 思前想後, 甚至搜索枯腸? 我也感覺或察覺不到她怎樣子疼我?
甚至於今天眾兄弟姊妹閑談, 各人也不大察覺她對誰最疼? 除了......除了是她的「近身錢」......這......正正就是「一人有一個故事」?
七年前, 她在理髮店卧於理髮椅上洗頭過後, 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, 不能坐直身子起立歸座, 店主速召喚救護車,
送她進了醫院, 並作全身檢驗! 及後, 她被證實患上了 `老人癡呆症'! 此事發生之前, 她是住在兄長家中, 慣常針刺她思緒的婆媳鬥爭, 瞬間已歸於平澹, 一切......現已成絕響?
之後......她被送進了老人院, 想是易於照顧……
初入住老人院時, 娘親會行會走, 非常靈活! 可惜......五年前某夜裡如廁, 她在老人院摔倒, 娘親的腿骨折了!
餘生祇能乖乖安坐於輪椅上, 往後要用紙尿片了! 晚上更要被約束帶縛於床上! 此刻......她完全失去了自由、尊嚴、尊重......還有......想是吃得多精神科藥物? 或打得 `懵仔針'
多的緣故 ? 那刻, 她連說話的能力也漸次失去了! 雙手各處關節也日見僵硬, 不能取物了......
她眼神永遠呆滯, 既不能辨別及不懂辨別親人, 卻唯獨認得到三姐夫? 這位她從前最輕衊的一位女婿, 現在她祇會對他微笑,
實匪夷所思? 有幸者, 三姐夫為人豁達, 每星期都推她出外品茗, 也說聲各有前因, 她之晚福矣!
年來, 我與她對坐, 一湯匙一口地將食物送進她口內, 她茫然嘴嚼, 嚥下, 不發一言, 從不與我瞳仁相觸, 說白一點......根本就是眼神死木!
思想空洞! 慶幸是她可以忘記從前的種種對對錯錯! 往後不再有任何思想負擔覊絆, 不需要為過去的鬥爭自責、折騰! 魔鬼......你也拿她沒法了......我忽發奇想,
這「老人癡呆」或許是她餘生的唯一賞賜?……
其實......這些根本就不重要, 因為我未能想像當年她的內心世界, 究竟是怎樣的苦? 她祇能犬儒地等待魔鬼的擺佈!
被封建去撕剝靈魂! 要盡責繼後? 是時根本就沒有方法避孕! 她祇能 `賭命'? 或許她偶矣會瘋瘋呆呆, 或許夜裡會望海呼兒? 我想......她的火紅年代是活於一個極度不愜意的時態、空間……
今天, 我握著手電筒, 在漆黑的思想氛圍內搜索, 揭開那塵封了六十多年, 那是娘親的血淚瘡疤! 已事過境遷,
我祇能猜度, 去側擊那起娘親的頑強, 被魔鬼一再踐踏、凌辱的劣勢下, 究竟她怎樣熬過廿多歲時那種昏黑、焦霉的日子呢? 她還能苟延殘喘挺著......真是異數!
但 .....她......她始終是個兇手? 劊子手? 瘋婦?
不 ! 絕對不是 ! 她......她是強人! 她是能人! 她就是我的娘親!
閣下是別人的母親、妻子、女兒? 別人的父親、丈夫、兒子? 又或與她們兩地相隔? 凡此種種也不重要! 快快在這
`母親節' 前後? 或許大時大節? 甚至閑常日子? 撥冗與她或至親聚聚談談, 或撥一通電話, 問句好! 可閣下是孤家寡人? 或娘親早已仙遊? 也不重要! 那......就以思緒向她說說體己話吧,
她收到的……
此文行於
08 / 05 / 2009
娘親於二零一零年一月一日往生, 眸轉足足五載, 於此重裱是文作緬!
06/01/ 2015
註:
[楢山節考] 為一齣`日本片’, 描述數世紀前, `日本’`信州’之`楢山’ 一帶盡為窮山惡水, 土地極貧脊, 祇能種些雜糧糊口, 農戶皆食不飽, 穿不暖! 為免人口過剩至令糧食更趨匱乏, 故是處鄉例定為: 每戶祇能予長男方可娶妻, 次子以下皆祇能獨身終老, 不可娶妻生子!
又……長者年屆七十者, 不論男女之身子殘病或健旺, 皆一律要被長子送往`楢山’頂上棄置, 此舉目的亦為節省口糧!